一
我不应该埋怨,也不应该低头。在病痛与奋争同在的时候,岁月匆匆的脚步,仿佛能把我带走。我和所有血友病人一样,都会出血不止,2%的因子活性,如何能承受生活的所有。我和所有血友病人一样,期待那刚强血性的运动的日子——越来越离我而去。我和所有血友病人一样,来到这个地方,看看,写写,虽然,我来得稍微晚了一点。
血友之家,我几天前刚刚看见这个名字,因为我几天前刚刚确切知道自己的八因子活性才2%。这个很不温馨的名字,却让感到很大的温暖。
这么多年来,和正常人在一起上学,一起运动,一起竞争。不上不下,不好不坏。但心里的苦,从没有真正得到理解。从不愿把自己的病告诉别人,只有当出血不止,需要同学照顾时,才无奈地把自己的伤疤告诉同学,并无奈地请求那人保密。我学习成绩因生病大落过,又因拼搏大起过;我因爱运动而生龙活虎过,也因出血而常常卧床不起。异于正常人的生活表现,招来异于正常人的眼光。不管孤独寂寞,不管强忍痛苦,这些年来,最大的阴影是无人理解的痛苦。但在这里,我尽管说,象对着一个灵魂的依靠,我可以哭,可以笑,因为,没有异样的眼神。
我,来得不算晚;这个家,来得很及时。我可以告诉这个家,我还想奋斗,想着“我的未来不是梦”的感动,想着“自信人生二百年,会当水击三千里”的豪情,想着“长风破浪会有时,直挂云帆济沧海”的激动,想着“一万年太久,只争朝夕”的冲动。
我知道身体的血液在循环,不知道在哪里会不堪重负,但我不能沉于病中。
二
记得小时候,我就已经很容易出血了。但是,那时候我父母根本不知道我有这种病。那时候,医疗条件很糟糕,尤其在我们那样的农村。看着我经常牙龈出血,口腔里血渗到形成大血块,满嘴的血臭味儿,饥不能食,渴不能饮,痛苦不堪,我父母和那些医生说我是上火了;小时候,经常流鼻血,他们也说上火了,让我得少吃点上火的东西,血流得我头晕,但我不知道原因,也不知道他们都错了;家里人说,小时候生病多是好事,“小时多灾迹,长大好力气”。
我有血友病,注定有很多伤痕;我生在那样的无知世界,注定有更深的伤痕。现在,浑身的伤痕已经到了限制了自己基本自由的地步,那个世界依旧很无知。
但我的父母也很害怕,知道我的日子很难过。我有时候想:“爸爸妈妈把我带来了这个世界,他们给了我先天不足,又给了我后天的很多不够。那我来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何意义?”有时候,我又想:“我已经走了这么远了,已经读完了大学,并且正在为研究生准备了,不管自己在基本健康上多么不如别人,我也走了这么远了!那我还要继续走下去,要走好。”但是,我还是会怀疑自己的路,不知道心里的那片天空阴云何时能走,也不知道心里的世界是否真做好了准备。
人的一生很矛盾,我的生命更加矛盾。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卧病在床的时候思考自己的生活,自己的过去和将来,就像史铁生一样思考生死,古人说“一生死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”,我思考的却绝不是这个问题。我也想,为什么有些人那么美好,有健康的体魄,良好的生存环境;如果说人就是一种禀赋,那么老天给了姚明的身高禀赋,给了刘翔的速度禀赋,给我血友病算是什么禀赋?这是连奋斗的机会都给削弱了的禀赋呀!
不应有恨,恨生恨,一生恨。所以,应该乐观,但是在乐观时,要告诉自己自己是血友病患者,或许不用自己告诉自己,血会不时地告诉自己。
我的生活,我的心里,我的梦想!毛泽东说:“与天斗,其乐无穷;与地斗,其乐无穷;与人斗其乐无穷。”呵呵,与血斗,你试试?
我记得快乐的日子也是快乐,可是它容易冰消。眼见它在眼前,眼见它在身后,眼见它不见了。这时候抖擞一下,眼前还是那条未走完的路。
三
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血现象了,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这个家了。
最近一直在调养身体,也一直在读书,练习。为了学习,为了我的研究生,为了我的北京大学。我还是很坚定地在报考志愿上填了,北京大学。但,我总是冥冥中感觉它离我越来越远了。
这两天舌头出血,因为吃饭时不知道怎么地自己咬了一下,破了个小口。就一个小口,竟然渗了两天多血。满嘴的血腥味把我又拉回了现实,我一方面因为出血而无力,一方面也因为近在眼前的大仗而紧张。
我应该考取北京大学,我也不应该给自己这么繁重的任务。两者都对,但我一般不去想这样的取舍。因为一旦心里暗示出这样问题,我就感觉自己在思考妥协了。这是,很危险,而且很悲哀的。
我有时候,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追求什么。从功利主义的角度讲,人类的每个成员都无外乎为了功名利禄,或者说为了幸福感。我基本上承认这个,但是,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幸福。如果好好读书,成为菁英是幸福。但我为什么读书的时候,还很容易失落。所以我想,没有人会因为单单的一件事情感到幸福。幸福是一种多维的感觉。
我已经不为自己的病感到难过,但我的病分明剥夺了我很多作为人的基本幸福,比如打篮球,比如跑步,比如武术,甚至一些基本的体能运动。生命在于运动,我的运动只是走路,散步。
因此,想想现在的自己,不抽烟,不喝酒,不运动,不出去逛街,不出去旅游,如若再不用心读书,单纯从生活的角度讲,我就显得没有一丝色彩。没有一丝色彩,就没有一点幸福。但真的在读书了,岂能一天到晚只读书呀!
一个年轻人,想的是年老的问题。这就是幸福边缘的境地。
不知道我的病友们怎么样了,在这里向你们问好。也向明天的自己问好。
作者: liuhongxu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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