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,在这个冬天里为我操劳,担惊受怕了大半生的妈妈不幸患了严重的肺感染。她静静地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,手上扎着液体。那透明的液体快速地滴着,正在与死神争夺着母亲的生命。
我和妻白天黑夜守侯在妈妈身边,母亲的面容消瘦,脸色蜡黄,但却出奇的平静,从没见过的平静。暴风雨般的咳唢已经停歇,剩下的只有呼吸机发出的呼哒呼哒的声音。
妈妈自从有了我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,而我呢,自从出生以后,出血和疼痛便像影子一样伴随而来。我的血液中天生缺少一种叫“八因子”的东西,这就注定了我这一辈子都要与那鲜红的血液打交道,而那没完没了的疼痛则是我甩也甩不掉的影子。
诗人们都把那红红的血液看作生命的象征,歌颂它,赞美它。是啊,那红色的东西在生命体中不听地奔流,往复循环,把生命赖以生存的氧气输往全身,半丰富的养分散布到每一个细胞,从而给人体带来生机和活力。然而,我身体中的血液却缺少点“八因子”从而增加了几分叛逆。它不安于自己的本职工作,不愿意被血管壁束缚,像奔腾的黄河水,在你的身体中左冲右突。一旦冲破血管壁的约束,便会将那红红的液体注满你的关节腔,渗进你的肌肉里,使你的肌肉慢慢变得僵硬。让你的关节逐渐变成畸形。肩关节、肘关节、腕关节、髋关节、膝关节、踝关节。大大小小的关节几乎都被它光顾过,带给你的便是那没完没了的疼,无尽无休的痛......
母亲的手忽然动了一下,垂在了一边。我赶忙把她的手扶正。忘了这是在抢救室里度过的第几个深夜了。有些昏暗的灯光和偶尔从隔壁传来的呻吟声,病人家属唧唧喳喳的谈话声,或来了重病人时的忙乱乱的脚步声构成了一部独特的小夜曲。门轻轻响了一下,一个白衣白帽的人影无声的飘了进来,递了一张处方给妻,妻接过处方便急匆匆地跑去交费。
像极了的场面。血研所的抢救室里,我痛苦地侧身躺在病床上,后背上一个巨大的血肿,疼痛和失血过多使我几次昏厥,几个白衣白帽的影儿在我身边忙碌着,测血压,心电图,抽血,尔后,那些白衣白帽中的一个递过几张处方给妻,妻便飞速地去交费。紧接着便是吊盐水,再接着四百单位一瓶的“八因子”四瓶快速注入我的体内,那样子有点像抗洪抢险,解放军战士又堵住了一个决口。为了巩固“抗洪”战果,防止“疫病”扩散,四百毫升血,先锋雷素,等一大堆红的白的液体拼命地灌进我的体内。“抗洪”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。可那个巨大的血肿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才完全吸收。
妻回来了,一样的手中处方换了手中的发票,那白衣白帽的影儿也再次飘来,把几支针剂注入液体瓶中。“这是什么?”我问,“进口的抗菌素”那影居然发出了声音,我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窗外的天色有些发白的时候,走廊里也开始有了些声音,并且那声音逐渐地在增多。妻说:“我回家看看孩子,给她买点吃的”我无声地点点头。妻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,而我的心却一刻比一刻的紧缩起来,那种熟悉的,令人恐怖的感觉正从我左膝关节处慢慢地扩散开来。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我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“不要啊,不要啊。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犯病啊”。然而那个叛逆的东西根本不管你的死活,一个劲的往外钻,往外挤,同时用那无形的尖齿利爪拼命撕扯着你的神经。妻回来的时候发现我脸色不对,“你怎么了?”我无语。“是不是哪又出血了?”“没事”。妻沉没了一会,“输点八因子吧”我摇摇头,让妻拿出带在身边的“6--氨基乙酸”一次吞了八片,从那时开始我就大量吞服“6--氨基乙酸”一次八片,每天三到四次,以至于后来一看到那黑褐色药瓶就想吐。
妻更累了,她更多的肩负起了应该属于我的工作,里里外外地忙碌着,奔波着。
我的腿痛,我的心也疼。
不知道是谁给这种病起的名字叫“血友病”,我怀疑这名字起的是否恰当,自己身上的血背叛自己的主人,把自己的主人一次次折磨的死去活来,却要和别人的血交朋友,用他人的血来与自己的血抗争,与“他”交友却与“己”为敌,岂不荒唐,荒唐尽管荒唐,却颇赶时髦,不甘循规蹈矩,就连最尖端的医学科学全都拿它没辙,只能花大笔的钱去买别人提内的“八因子”来安抚它,才暂时使它少安毋躁,一旦不小心惹得它发了脾气,便会折腾的你一佛出世,二佛升天,痛苦不堪,痛不欲生。分明是“血魔”也。
阴沉了多日的天,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,那些白色的小精灵们在风中上下起舞,***生命就在这飘票撒撒的雪花中走到了尽头。昂贵的进口抗菌素也留不住她老人家西去的脚步,在重重地叹了最后一口气之后,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多灾多病的儿子,离开了她贤惠善良的媳妇和聪明可爱的孙女。妻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呼喊着:“妈妈啊,妈妈啊,求求您,把您儿子的病一起带走吧!”那凄楚的哭喊声在医院的走廊里回荡,久久不肯散去。
料理完了母亲的后事,多日以来的悲伤,劳累和疼痛团结起来一起向我发起了猛攻。我再也招架不住了,倒头便昏昏睡去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一种异样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大脑,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眼前是灰蒙蒙的遗篇。紧跟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头痛,仿佛要炸裂一般的头痛,我想起身,顿感一股暗流在我脏腑中翻滚搅动,哇的一声,一种不知什么味道的东西箭一般从嘴里喷射出去......
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,面容更加憔悴。眼窝深陷进的妻正坐在身边,孩子以为在她的腿旁,我嘴唇动了动,发出了一个微弱有含糊的声音“我怎么了?”,妻的脸先是惊喜,然后闪过一丝苦笑,“没事,你太累了,睡了一觉”。“哦”,我竭力回忆着,似乎想起了什么,又好象什么也没想起来。
窗外透进来的光很刺眼,又是那白衣白帽的影儿。为什么总摆脱不了那影儿呢?抓过我的胳膊并且用什么东西紧紧箍住,往里面呼哧呼哧地揣气儿,于是那东西越来越紧,好象要把我的胳膊掐断,我赶紧闭上眼睛。过了一会,妻的声音,很小很小的声音,“你睡吧,我带孩子去吃饭”。又过了一会还是很长时间?电报大楼的钟声幽幽的响起,这令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我拼命把眼睛眯成一条缝,把目光聚拢,哦,又是血研所那个熟悉的天花板,熟悉的墙,妻的包就放在靠墙的床边,我艰难地把包拉到身边,打开拉链,瑟瑟地摸出一叠纸,头一张赫然几个大字“病危通知书”病因是“脑出血”下面那厚厚的全都是抢救费和有药费的发票。我的手更加瑟瑟起来,更加没有了一点力气,勉强把那厚厚的东西塞进包里,再没有办法拉好拉链,包就那样敞着口,那黑洞洞的口就像一张嗷嗷待哺的嘴。
我赶紧侧过头去,一颗滚烫的泪珠悄悄地流出眼角,无声地跌碎在枕边。
本文在血友征文获三等奖 作者:杨鹏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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